何君阁道碑,近两千年来藏卧于四川省雅安市荥经县荥河畔崖壁凹陷处。它是铭记东汉何姓太守在此修建驿道落成记功的字碑,是我国现存最早记载“官道”修建的道碑。字形方正遒劲、自然率性,古雅有韵味。它是东汉隶书的开端,也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书法碑刻之一。
我随茶马古道命名人、北大中文系教授陈保亚等人深入横断山腹地考察茶马古道。在雅安市荥经县荥河畔峭壁上,惊喜地看到了珍贵的摩崖石刻何君阁道碑。这块道碑,近两千年来藏卧于凹陷岩壁,周围长满芦苇荆棘,才意外被保存下来。何君阁道碑是铭记东汉何姓太守在此修建驿道落成记功的字碑,是我国现存最早记载“官道”修建的道碑。立碑时间是建武中元二年,即公元57年。
道碑附近,遗存着许多罕见的硕大栈道凿孔(木桩坑)。曾多次考察滇藏川“大三角”的陈保亚认为,这极可能是早期南方丝绸之路运输黄金、银器、矿石、砂器等重物的马车栈道遗址,是古代西南地区商贸往来的实物见证,岩壁间“上去下回”的单行线立体栈道模式,更是罕见。
道碑真迹
发现这块道碑,是个意外。陪同我们去现场查看的荥经县文史研究者吴阿宁,讲述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。2004年3月15日,《荥经历史文化》编写组在城西一农家乐开会,参会的秦启华说,民建乡小学教师刘大锦曾两次向他反映,该乡一处岩石上有刻字,古奥难认,希望去鉴别。根据刘老师在电话里勉强能识读出的“蜀郡太守何君”“五十五丈”等字眼,曾是《荥经县志》编委的秦启华估计:山崖上的刻字,莫非就是失传上千年的何君阁道碑?
秦启华和吴阿宁等人赶忙去鉴定。他们来到民建小学办公室,看到桌上赫然摆着一张边长两尺(实为72cm×63cm)的宣纸拓片。拓片拓得虽不好,但完全认得出字来。看着古朴的汉隶,吴阿宁他们兴奋起来。细看,上面“将徒治道,造尊楗阁”等字样,符合宋代大金石家洪适在其《碑式》里记载的“其文七行”“或六字,或九字”“共52字”等特征,更与1928年版《荥经县志》所载完全相符。
几个人随即驱车去看原碑,地点在县城西北方向的民建、烈士二乡之间,也就是108国道荥河畔。他们在现场看到,那是一块摩崖石刻,边长约两尺,位于离河面高十五六米高的山岩间,每字2寸见方,阴刻在一块完全自然、未经打磨的岩石上。这块岩石,以前没修公路时是从几十丈高的山上直插下来的,到距水面约4丈高的地方深陷进去,形成一个天然“雨棚”。修路后,弃置的石块从河底堆积上来,离刻石只有1.5米高了。
再细细辨认,这块52字的石刻道碑,不属于精雕细刻一类,但字大,每一个都看得清清楚楚。线条粗糙,尤其是边框很随意,可以想见当年的石匠握着尖錾甩着大锤疾走一圈的力道。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,它历经岁月尘封还如此传神有力。
荥经县文物部门立即上报国家文物局。很快,来自北京、重庆和四川的书法、碑刻、文物专家赶来考证。通过对行文格式、用笔风格的判定以及碳化检测,确定该刻字就是大名鼎鼎的汉代何君阁道碑原版真迹,其碑文所揭示史实远远超越了书法本身的意义,它应该是国内现存最早的书法碑刻,也是现存最早记载古人修路的书法碑刻。这样的道碑,在整个西南地区都是唯一的,在全国也罕见。
中国隶书的巅峰之作
何君阁道碑究竟是个什么宝贝?何君阁道碑又称何君尊楗阁刻石,是东汉建武中元二年(57年)严道史官铭记的驿道修建落成记功石刻。何君阁道碑是书法中的国宝,为历代书法家推崇,典籍多有记载并评价极高。《隶释》《碑式》《墨宝》《金石索》等古代书法名著,更是对何君阁道碑称道不已。宋人洪适在《隶释》中把它推上了中国隶书的巅峰。他评价:“东汉隶书,斯为之首。字法方劲,古意有余,如瞻冠(guàn)章,甫而衣(yì)缝掖(yè)者,使人起敬不暇。虽败笔成冢,未易窥其藩篱也。”意思是说,东汉的隶书,它算是开头,字形方正遒劲,古雅的韵味最为醇厚……。
《荥经旧县志》主编清末举人汪元藻、《民国县志》主编张赵才等,对此碑也记录甚详。如今,荥经县博物馆把该道碑(复制品)已作为镇馆之宝。
那天下午2点过,我们离开县城,沿108国道驱车半个小时来到烈士乡道碑保存现场。这里,山环水绕,林木繁茂,空气清新,风景秀丽,时有白鹭从青绿河面掠过。十多名工人正在修建一条景区公路,架设栈道的木板横七竖八堆码在河边,来此观瞻的人都必须戴上安全帽。
仰头看去,这块道碑镌于高约3.5米、宽约1.5米的页岩自然断面,上面岩石呈伞状向前伸出约2米,形如屋顶,也就是“雨棚”,有效保护了刻石免遭日晒雨淋。荥经人不打算将这块“长”在崖壁上的道碑切割下来,而是用一块玻璃罩护着,虽然看上去有些晃光,但字迹基本上认得清楚。
考察队里的欧德顺,是著名甲骨文书法家,他指出,这些刻字,给人最突出的印象是率性、自然,其章法,竖看行距大致齐整而略有旁逸穿插,横看则完全无行,错落参差,洒脱大度。一行中少者六字,多者九字,尊重并根据字的个性来决定张弛。比如“郡”字长9厘米,而紧承其下的“大”字却仅4厘米,不及二分之一。“尊”字最长,14厘米,竟与“九十八”三字相等,非常大气,这就是早期汉隶特有的开张气,与晚期隶书“布如算子”的拘谨呆板章法毫不相同。从字形结构上看,它还明显带着由篆向隶过渡的痕迹,如“舒”和“鲔”的右边都是地道的篆体。他还特意指出,何君阁道碑刊刻时间为公元57年,超过之前被认为最早的开通褒斜道刻石(汉永平九年即公元66年落成),应该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书法碑刻,极为珍贵。
铭记东汉筑路之事
荥经,古称严道,位于四川盆地西部边缘、“横断七岭”中邛崃山脉南麓,是南方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的重要驿站。这两条古代国际商道在今天的雅西高速沿线交集重叠上百公里(俗称旄牛道),在国内绝无仅有。
荥河,古称荥水或邛水。地方志记载,西汉时期,司马相如开建西南夷古道经过荥经时,今民建乡、烈士乡之间的荥河之畔是一处水陆要冲,崇山峻岭中古道逶迤,货运频繁,号子林立,人头攒动。他们中有行色匆匆的官吏,有专司祭祀的巫师,有负责筑城的工人,有制造青铜器械的匠人,有一路吆喝赶路的商贾,忙碌的身影搅动了滔滔荥河,生命的气息撼动万水千山。
这块道碑的发现,也证明了西南夷古道线路的变迁:南方丝绸之路荥经段是从花滩向西,经泗坪、三合、大矿山,然后折而向东南到汉源县宜东镇,而不是长期被史学界认定的花滩、黄泥、大相岭、清溪一线,更证明了这条官道至少在东汉还在维修使用。
现在看来,这块铭记西南夷修路轶事的何君阁道碑原文是怎么说的:“蜀郡大(读“太”,tài)守平陵何君,遣掾(yuàn)临邛舒鲔(wěi),将(jiàng)徒治道,造尊楗(jiàn)阁,袤(长)五十五丈,用功千一百九十八日。建武中元二年六月就。道史任云、陈春主。”荥经县博物馆提供的译文是:蜀郡太守平陵人何先生,派遣他的下属官吏临邛人舒鲔,率领着服徭役的队伍(来此)修路。这是一项庞大而艰苦的工程,共建造了高脚柱栈道,南北共长55丈,用了工作日1198个,到光武帝刘秀建武中元二年六月完成。严道地方官任云、陈春主(记)。
为什么到了东汉还要动大工程维修此道?这是因为,早在西汉司马相如开发西南夷之前,蜀布、邛竹杖等“四川造”就已流向印度、阿富汗等国(见司马迁《史记·大宛列传》),中外民间出口贸易暗流般流过千山万壑,荥经是西南夷驿道的水陆重镇,古道上人来车往,川流不息,尘灰滚滚,吱嘎吱嘎不堪重负,连水面倒影都重重叠叠,加之洪水不断冲刷岩基,时日一久就需要修缮加固。
历史学家徐中舒先生在《试论岷山庄王和滇王庄蹻的关系》文中论证了一个史实:春秋时期的严道(荥经),是楚国重要的黄金管理转运站。春秋时楚国的黄金之多在当时世界上都是空前的,这些黄金来自两个地方:一是云南楚雄,一是四川雅砻江流域。当时山中的金块,大的可重两三斤。历史地理学家任乃强先生在《四川上古史新探》中也指出:当远古四川盆地还是一片汪洋时,先民们从元谋溯横断山河谷而上,选择的理想之地是雅砻江流域。彼时气候良好,水草丰茂,“遍地是金块”,甚至金块多得连牧童都将它放在投石索里击打牛羊儿。
荥经素有“铜山”之称,清乾隆《荥经县志》说,汉代以前,“严道金,朱提(云南昭通)银”即名满天下。金即铜,是国家的战略物资(造币和武器)。《史记》《汉书》载,汉文帝就曾赐宠臣邓通在四川严道开铜山铸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