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岭南的秋意,总是迈着迟疑的步子,非要等紫荆花悄然绽放枝头,才肯让风里携一丝凉意。此时街角糖水铺的灶台上,那口深锅便蹲踞着了,锅盖下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,是芋头、红薯们在温水中渐渐舒开筋骨。白气从锅盖边沿钻出来,混合着熟透的甜香,在檐下缠绕,又悄悄散入巷陌深处,仿若一条无形的丝线,缠绕着行人的脚步,将人引向那方小小的铺面。
铺子檐下悬一块褪了色的木匾,字迹漫漶得只剩些模糊的墨痕。店主是位清瘦老人,背微驼,眼角的皱纹里总漾着笑意。深秋一起风,他便支起竹帘,在门前摆三两矮脚木凳。那竹帘是他找人编的,经年累月地挂着,边缘已经泛黄卷曲。凳面也早被岁月打磨得油亮,如同古玉温润,静候过客暂歇的体温。若走得乏了,买上一碗糖水坐下,那滋味便不仅仅是糖水的甜,更有光阴沉淀的从容。
“今日煮的是芋头牛奶糖水。”老人掀开锅盖,白雾蓦地腾起,瞬间模糊了他的眉眼,在阳光下化作细碎的金粉。他舀起一块芋头示意我看,那圆润之物在勺中微微颤动,表皮已绽出细密纹路,隐隐透出里头雪白的肌理,像眼角笑起来的纹路,深浅不一却自有章法。隔壁玻璃柜里,芋头与番薯、栗子挤挤挨挨,仿佛秋日大地无声捧出的丰饶。
此情此景,蓦然牵动记忆的丝缕。幼时随祖父掘芋,总在秋分前后。芋田里阔大的叶片边缘已染上点点锈黄,晨露未晞,步入田垄,泥水便殷勤地吻上衣角。祖父那柄铁锹深入黑土,裹着湿泥的芋头便咕噜噜滚出,浑圆饱满,沾着泥土的微光,在晨光里裸露出鲜活的本相。
暮色四合,糖水铺便如被点亮的灯笼,漾开一天中最温润的暖意。放学的孩童三五成群,碗中必得多添一勺雪白的椰汁;操劳毕的妇人聚拢桌旁,细语低回,糖水的热雾与她们鬓边的发丝在风里悄悄缠绕。偶有熟客提了家中的碗罐来,老人只含笑不语,一勺下去,照样舀得满满当当,糖水几乎要溢出边缘,还会顺手放两片姜,说是夜里能暖胃。人情滋味,浓稠之处,原不在斤两之间计较……